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姬庚成那些草中的奇女子散文
作者简介
姬庚成
姬庚成,男,生于年1月1日,西和姜席人;毕业于礼县师范、兰大汉语言文学系;中学高级教师;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。有多篇散文《西汉水纪游》、《三读红楼楼》等和论文《西和门匾题辞简论》、《西和乞巧歌辞的审美意蕴》见于省内外学术论刊、报刊。现从事语文教学、民俗文化研究。
草中的奇女子姬
庚
成
引言
村庄外,形态各异的草族们悠然地生长着,有的富态,有的清秀;有的霸气,有的温柔……或低眉思索,或仰天探寻,或舒臂拂袖……一株,身上就附着一颗鲜活的灵魂;一丛,就是一个神奇的家族国度;一次次寒枯春荣,则是她们一次次的身世轮回。她们当中不少堪称奇女子,卓尔不群,行止不让须眉大树。她们的骨肉岂止是水做的?她们的喜怒哀乐岂能用几行稚拙的文字描绘得出?
蒲公英认识蒲公英其实很早——夏天,傍晚,乡村,草地,一群孩子,摘上有着几寸长柄茎的蒲公草花伞,边跑边吹,欢奔跳跃。一时间,那些白絮絮的花伞悠悠地飘满静寂的空中,在晚霞背景的映衬下,扑朔迷离,宛如纯净的童话世界。她们的目光显得有些孤独、忧伤。然后,在一阵阵微风中,徐徐离开家乡,飘向无边无际的远方。
这当中就有我,一个爱空想又有些忧郁的孩子,黯然神伤:她们到底去了那儿?还会飘回来吗?
那时不知道她们的学名叫蒲公英、蒲公草。在我们陇南、在乡下,大家都俗称她“恶老根儿”——说她们长得太霸道,叶片张扬,无所畏惧,到处攻城掠地,一棵就是一大拢,占据一大片地方。其实,我一点都不觉得她们霸道,相反,觉得她颀长、波状齿形的叶子水灵灵的,温柔可人、斯文秀气。娇嫩的肌肤一掐,立马就溢出白花花的乳汁来;身材匀称端庄,姿态婀娜;黄亮、洁净的脸盘,茸茸的、柔柔的,给人以喜气可亲的感觉。
蒲公英消炎、清热、降压能力特强。花朵、叶子、肉根和乳汁,都是极好的药。用她搓揉成的汁液敷在红肿、或者化过浓的地方,立马就好。平素,人们也喜欢摘了她的花、叶和根泡水喝,能增强免疫力,很保健。但她的药性温柔,不是那种令人敬畏、暴烈的苦辛。
一次,舌苔发炎,吃饭、说话时都挺难受的,采了蒲公英的茎杆去嚼,不到一天就好了。嚼时,只觉得微苦微甜,挺喜欢的。
原来,说霸道,其实是误解——她们只是想让自己的生命弥满张力。
然而,这些奇女子,才气逼人,却注定了一生要背着行囊去去旅行冒险、远嫁他乡——“是女儿就得嫁人啊”;注定了一生要永不停歇地去飘泊。她们常常把目光投向远方,投向一个未知的地方。对于她们来说,那些新鲜的地方才最有吸引力,不然,囿守在一个地方,这个家族如何繁衍?只能是死水一潭,生命也终会蜕化衰落。这个时候,你会发现,她们忧伤的目光中,透出的更多的是睿智、向往和坚定。
她们是草族中孤独的开拓者!
未来会栖息何方?生活得好吗?他乡的风是否太狂、雨是否太硬?无法预知。一世,几世,不,在无数次的轮回中,也回不了一次故土。不知,在她们的内心深处,有多少希冀和眷恋?又历经了多少折磨和苦痛?
但,不管到了那里,就落地生根认真地生活,蓬勃的姿态依然如故,决不会水土不服、枯萎衰败;不管到了那里,清热、消炎的质地一如既往,决不会“橘生淮北则为枳”。流离的疲惫,并不能挫伤她们——她们早已赋予生命以坚贞、豁达的高贵品质。
当把自己的后代繁衍在某块土地上后,她们又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开……
车前子
在僻静的地方很难找到她,她就在路上、在热闹、尘土飞扬的路畔。
不去肥沃、松软和幽静的地方,却偏偏一定要选择在这贫瘠、喧嚣、坚硬易被人踩踏、损害的路畔。有她的地方,路面上沙石居多、坑坑洼洼,鲜有别的草类。扁圓幽绿如牛舌似的叶子,筋脉清晰、浅黄鲜亮,孤傲冷艳,劲挺峭拔,显赫张扬,一如她的性格。即使不被车碾压,也常常被人踩踏,然而,沉重残酷的车轮碾压过去,繁多冷漠的步履踩踏过去,这个脾气很倔强的草,总是很快又昂扬起自己的头颅、伸展开自己的四肢来。
她,就是车前子。
车前子,你的命运,生来就是卑贱的吗?
显然,在同样是以男性化为主的、竞争残酷的草族世界里,车前子是个血性女子,身上没有一点儿娇柔文弱,有的只是好强、勇武和干练。她不愿意去过风平浪静的安逸生活,她喜欢江湖风云、快意恩仇,喜欢和男子们比一比——也许,这就是一种宿命。
然而,要成为卓越者,展示魅力,何其难矣!车前子表现出来的冷艳美和硬巴巴、旁若无人的霸气样子,常常引起许多平庸者的卑视,称她女汉子。这明显带有嘲讽贬义,认为不合流,她们总是抱团儿把她排挤在外,在背后不怀好意地指指点点,说她姿势太妖媚,说她骨头太下贱,说她总是踩在男性肩膀上上位……
但,她仍在所不辞、毫不退缩。细细一想,如此硬挺的骨性,谁又真能踩碎她?
凝视着车前子张扬的姿态,我常常会遥想她前世今生的遭遇来——
一个夜晚,一场洪荒大火弥漫过原野,许多草族遭遇灭顶之灾,车前子亦未能幸免:身躯被火苗舔伤,脸也灼成苍黄。重伤后,凭着坚强的意志硬撑了下来,头颅艰难地钻出灰烬。
一个秋天,一场大风,空降了许多不知名的花籽。这些不知名的籽儿一落地,就很快生根发芽,然后疯长,出脱成美艳无比的花骨朵儿,把她拥裹起来。她差一点儿透不过气来,几乎亡命在这温柔富贵之乡。
有一年,一位旅行者,经过车前子身边。在这个前不着村、后不着店的地方,他突然生病发起烧来,头疼的要命。心里着急、害怕,以为快要完蛋了。慌乱之中看到车前子,立即采摘了叶片,敷设在额上。一阵清凉、舒适立刻浸润过他的脑际——总算渡过一劫。临走,旅行者说:你真好!
又一世,一个挖菜的小姑娘走过车前子身边,蹲下身子,用娇嫩的小手抚摸着她,用天真的目光静静地瞅着她。一刹那,车前子顿生儿女柔肠。
……
车前子见得太多经得太多:善良、高尚,凶恶、无耻;富贵、安逸,贫穷、衰败;压迫、诱惑……
也许,一开始,她选择这种独异的生活方式、选择直面非难、承担灾难,纯属一种无意识,最多也只是凭着对生命热爱的一种本能,未料却因此造就了不俗的骨骼和情怀、成就草族间的一段佳话。
她是草族中的真正的侠女!
苦蕖
田埂上,水沟里,马路边,只要有土的地方——不管肥沃也好,贫瘠也罢,随处可见一种外表朴素得毫不起眼的草:浅蓝色、狭长的叶片,稀疏、单调地匍匐在地上。她的花呢?什么颜色、形状、气味?细小得难以看清、难以嗅觉,乃至可以忽略不计。
因为太简约,你极可能会把投在她脸上的目光马上移开,移向那些风姿绰约的异类极品。这简朴的草,此时竟会羞涩、腼腆和难堪得不知所措,尴尬、无奈地收敛起她脸上少许的笑容来,任酷风和烈日继续肆虐过她茫然的有些憔悴的脸面,过起默默无闻的生活来。你还会、你还能用什么美妙的词去描绘、赞扬她吗?肯定不会。因为,我们许多人眼里都带着形而上的世俗偏见。
这,就是苦蕖。
苦蕖,又叫苦苣、是田野上极其普通一种草,也叫苦苦菜。
把娇嫩的苦蕖洗净,在开水里焯了,然后凉拌了上桌,或者炒肉,别有风味;三伏天,晾晒干的苦菜,精心收藏起来,是冬日宴席上珍稀的养生佳品;用苦蕖发酵的酸菜,几乎是居家户人一年四季离不开的助食:既清热解毒,又佐食调味,味感远上芹菜、芫根、包菜等发酵的酸菜。
大跃进时期,西汉水畔大刮浮夸风,本来就不多的粮食被迫上缴“过黄河”,剩余的呢?被恶霸的社干贪为己有——一个村庄人的勺把儿就攥在这些少数人手里!好多人饿得东倒西歪、面呈菜色,开始嚼树皮草根、吃观音土,患上水肿恶疾,甚至被饿死。
这个时候,一酒盅汤汁、一颗洋芋就可以救一条命,可惜,就是没有!生命悬于一线!
这时,如果在野外,能遇见上一棵、或者几棵苦苦菜,无疑,就遇上了救命草,就是天大的幸运。苦苦菜,以自己不起眼的枝叶和根须,替代粮食,挽回和延续即将垂死的生命。
生活就是这样,有人寻机让你死,有草挺身让你活!
无疑,在危急关头,正是这不起眼的草族,却用她们的微躯,沿续了天地间的灵脉;用她们的简约,造就了生命的繁华;用她们的高尚,也见证了人族中的丑恶无情。
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伟大的躯体和灵魂?
看到苦蕖,我就常常想起母亲,想起和母亲一样众多、伟大的传统女性。她们很多大字不识,只会简单的饭操、女红,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走出过县域,却支撑起了千千万万家庭。农闲时,在家里操持家务、相夫教子;农忙时,和男人一样上地劳动、或者去外地赶麦场。饥荒年代,她们提上篮子,去田野剜挑苦蕖,帮一家人度过生死之劫。
一个人,吃过苦蕖菜,在生命中就会融入坚毅超拔、善良淳朴,今后的日子里,还有什么吃不了的苦?还能会被什么困厄挫败、被什么诱惑沉陷?
而苦蕖自己,也完成了草族里真正传奇女性的塑造、个性魅力的展示。
造化就是这样,最朴素、默默无闻的,却常常是最伟大的。可是翻遍文学史,很难在字行间找到讴歌苦蕖的篇章。
是诗人墨客们眼瞎了吗?
小蓟
这是和苦蕖、蒲公英等结伴而生的一种草:娇小、挺拔的身姿,透着火辣辣的干练;晶莹碧透、丰腴润洁的叶片边缘,布满了细小的剌。
我们常叫她刺革,学名蓟草、小蓟。
她是小家碧玉,是诗人墨客笔下的“秦罗敷”:婷婷娜娜,娇美却极泼辣厉害。
她是一种天然的消炎止血药草,也是鸡、羊、猪等家禽家畜上等的食草。可是挑剜她的草叶时,你想随意去挖取她,或者随意去把玩、践踏、戗害她,就要吃尽苦头、遭到她毫不客气的针刺。那硬气的叶子托起的锋利细小的剌不是闹着玩儿的,会一剌见血——你只能虔心诚意、小心翼翼、目不斜视。
这时,你或许会惮恨她。
在草木的王国里,看似不动声色中却充满了侵略和杀伐。有种叫马刺革的草,另一种叫山核桃的草,虽然土生土长,却很霸道野蛮,它活着,别的草就不能活:覆压、欺凌,正应了“卧塌之侧,岂容他人酣睡”这句话。在它的下面和旁边,那个草能存活?即使偶活一苗,也是苟且偷生、枯瘦歪斜、面黄肌瘦;还有一种爬行的蔓草叫“补滋蔓儿”,最卑鄙无耻,大家都称她妖女。她信奉着这样一个信条:“女人最大的魅力,就是征服别的女人征服不了的男人。”因此,她最大的快乐就是缠上一个又一个显赫、貌似强大的草族,把它们拿下,踩在它们的肩上,把自己的花开在它们的头顶。于是她死皮赖脸,见草就缠、见空就插。许多草,因为内心的软弱、或者躯体的破绽被这讨厌无耻的蔓草缠裹得喘不过气来,早早地枯萎死去。
活得圆滑世故的草会让开、躲开,但,蓟草却不认这个理儿,总是针锋相对、得理不饶,坚守着自己的倔强和尊严。所以,看上去,马刺革、山核桃总是离蓟草远远的;“补滋蔓儿”也知道蓟草的厉害,躲着她行走,因此你很难看见那株蓟草被蔓草缠上——她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。
虽然蓟草这么厉害,却和苦蕖、蒲公英等草善良者友好相处,一点儿也不冷漠势利。
有才气和个性的草不少,有信仰和气节的却寥寥无几。蓟草,就是这种有气节者。
然而,当你受伤,血流不止时,你就快去找她吧。这位泼辣厉害的女子却又显得温顺可人:拧碎叶片时,她会灵气地收敛自己的锐刺来,你丝毫感觉不到她的剌扎。挤出清亮的汁液来,敷在伤口上面,血流立马止住。
这时,你还会惮恨她吗?
兰草
兰,生性喜阴,怕阳光直射,喜湿润,忌干燥,常生长在山坡阴湿的地方,内敛压抑,不喜出头露面与其他草争高低;对土壤的选择性强,喜肥沃,不喜随处奔走繁植。青绿、颀长、简约的叶子纷披开来,绰约多姿,娇美却不艳俗、不张扬,给人以华贵、沉稳、洁净的美感。清淡幽远的花香,让人沉醉。
显然,她是草中的贵族女子,聪颖、文静、柔弱、矜持。
兰生长的地方,也是杂草极易生长的地方。我曾经种植几丛兰,可是被令人憎恶的杂草欺凌、覆盖,好长时间消失在视野中,难觅她美丽的枝叶,难嗅她清馨的气息。特别是野黄蒿,总是那么霸道、盛气凌人,浓烈的臭味扑天盖地。
我怅然若失,心中疼痛,以为:兰,可能在别的草不怀好意的诱惑、威慑下变质了,幽香不再或者异味浸怀;可能在别的草的攻讦、侵凌下已亡命尘埃——毕竟她太柔弱了。
就随她去吧,有什么办法呢!地球上气候在变暖,空气和土壤中毒害物质在增多,许多草族已生病变形、被别的强势的草同化,或者被人为农药戗害,比如儿时记忆中的狗尾草、节节草。
……身边不少原本清纯美丽、才华横溢的女子,都变了,耐不住一点儿寂寞去修为自己,钻营攀附,不择手段,丧失底线、原则,变得冷酷势利、庸俗无聊甚至下贱无耻,还以为成了成熟能干、纵横社会的弄潮儿。
有着灵心慧性的人尚且如此,我怎能怨兰?!三闾大夫曾树兰九畹后尽成蒿莱,许多弟子也都和他分道扬镳。难怪诗人只能心灰意冷、愁思郁结,散发扁舟、吟啸汩罗。
这可恶的世俗!这可恶的杂草!这下贱的奴性!
一怒之下,我挥锄除掉了臭蒿和别的杂草。
兰,破草而出,依旧散出淡淡的清香来,静静地保持着她优雅的姿态、沉郁的色彩,彰显着她高洁典雅的气质魅力!
我误解她了:兰,只要是真正的兰,必具备坚贞无比的心地——即使外表弱不禁风、性格娴静矜持,也会在任何变了的环境中保持傲骨。难怪人们要用“兰章”喻诗文之美,用“兰交”喻友谊之真,还借兰来表达纯洁的爱情,“气如兰兮长不改,心若兰兮终不移”、“寻得幽兰报知己,一枝聊赠梦潇湘”……
那么,那变了的呢?是兰吗?肯定不是,不过是曾经蒙住眼晴的、外形像兰极易变色伪装以求得生存的俗草罢了。
试想,在草族这个世界,如果连兰都变质了,谁还会相信什么?
艾草
在山坡上,艾草一丛丛生长着,既端庄水灵,又飘逸洒脱,给人以很阳光的美感。
诗人说:“端午时节草萋萋,野艾茸茸淡着衣。无意争颜呈媚态,芳名自有庶民知”;《诗经·王风·采葛》说:“彼采葛兮,一日不见,如三月兮;彼采萧兮,一日不见,如三秋兮;彼采艾兮,一日不见,如三秋兮”。艾草,总是给人以美好可亲、振奋鼓舞的感觉。
单看外形,很难把艾草和青蒿、黄蒿等蒿类姊妹区别开来,她们常常融洽地长在一起,共同撑起这个族类的世界。她们叶子的边缘部分相似,都像鸭子的脚,呈片羽状,厚实而又舒展,线条流畅。细细察看,才发现,青蒿的叶子是绿色的,从茎上就分开,叶端尖锐;而艾草的茎和叶都是浅白色,有一层厚厚的绒毛,柔软而又光滑,叶端线条圆润柔和;黄蒿叶片细碎,呈条状,就比较明显了。
最大的区别还是她质地的魅力——
小心地捋一把艾草的叶子,手指间马上留下浓烈的奇异的香味,好久不能散去;用鼻子嗅嗅,人立刻神清气爽、耳目一新。显然,艾草亦是草族中的超拔者,极有个性,洒脱而又火烈。
艾叶阳气充溢,据说妖魔邪气也惧怕。端午时节,人们都会采摘了艾叶来挂在门壁上或者院子角落僻静处,用来辟邪,浓烈的香气立即弥漫院子。此时,整个院子也变得亮堂阳火。更多的时候,把艾叶晒干,等变成黄黄的色彩时,搓成火绳点燃后,熏衣物、驱蚊虫、很有效。特别是炙风湿,再可恶难缠的风湿,西医没办法的,她会毫不犹豫地拿下,因为,她不光阳气足,还性格强悍。现在,更多人用她来泡脚浴身,非常保健。
艾草是草族中的自由女性!她的质地,她的色、香、形,特立特行,让人感到光彩夺目、正气凛然。
即使在阴湿的雨季,很难看见有萎靡不振、朽腐的艾草;和她长在一起的草族姊妹,也难见有朽腐者,更多的是率性大方、坚强洒脱——艾草身上肩负了在草族世界里更多的益世的使命:在她的影响下,众多的草族姊妹们解开裹脚布,从深门宅院里走了出来去闯世界、展示自己。
我不禁肃然起敬。
然而,正是艾叶奇异、有威慑力的香味却也招来来不少的嫉恨者:扭扭捏捏的庸草侧目、心怀鬼胎的蚊虫嗤鼻;就是人类中,也有不少狭隘者,偏执自私——“种兰不种艾,兰生艾亦生。根系相交长,茎叶相附荣。香茎与臭叶,日夜俱长大。锄艾恐伤兰,溉兰恐滋艾……”
事实上,唯有像艾草一样的优秀者来传承香脉正气,在草族的这个世界里,生命才有活力,生活才会有情趣和奇迹。
马莲草
提起马莲草,印像最深的是童年时的一个游戏——一群孩子站在一起忽然向前跑或者忽然转身向后蹿。有人跑在最前面,当中马上就有个领头者打趣:“一张锨两张锨,驴娃子往前蹿”;大家忽然折身向后跑,有人跑在最后。当中又有别的孩子打趣:“马莲马莲编背斗,驴娃子、蹿后头。”
这童谣当中的马莲,也叫马兰草,兰的一个姊妹,也开蓝花。不过,在人们的心目中,很难把她和兰联想在一起,因为,她们的体貌、个性太不同了。兰的叶子宽,显出一种华贵富态相来,而马莲草叶子格外细长,暗绿色,长得散漫,散发着一种极不易嗅觉的淡淡清香,显得土气。房前屋后,崖畔沟边,随处生长,生命力极强,但把她移栽在花盆里宠养起来,马上会生病死掉,任你想什么办法也不行。
马莲草是柴门闾巷天真率性、过惯了无拘无束生活的野丫头!
但别因此而小瞧她——
她质地柔韧、体味清纯馨香。端午时节,农人家爱刈割了她来包粽子:和粽叶裹在一起,粽子更馨香,你根本不用担心会变质产生怪味。
每年夏末,农家人还常常用镰刀割了马莲颀长的叶子,晾干、揉搓成草绳,非常柔韧皮实,在屋檐下悬挂辣子或者腊肉、或者瓜果、烟叶,从来不会担心断开。你想随意捆扎个什么,也大可放心,她既轻巧,又牢靠经得起风吹日晒。
陇东南的传说中,马莲是一青年女性所化:在坎坷的茶马古道上,有一对苦命的青年夫妻,丈夫背着糖、油、大黄,来往于徽成县和洮坪闾井之间做生意,一年难见几次面。有一年路上突遇水灾,丈夫困在他乡失去音讯,妻子因相思抑郁离世。去世后,她化身马莲草,托梦给丈夫。丈夫含泪割下路边的马莲草,轻轻地揉搓成草绳,然后编就数十双草鞋。这草鞋,有灵性,穿上她,一路上避免了不知多少脚板的劳苦和伤痛,躲过了一次次抢匪的打劫……
从此一生他不再穿别的草鞋、麻鞋和什么牛皮生鞋。
传说归传说,用马莲草编织的草鞋,既轻巧柔软,又结实牢靠,从不伤脚,而且,夏天穿着凉快、冬天穿着暖和。
真真切切的马莲草,没有娇柔脆弱,也不怕扎手别扭,细腻可人,就是这样的让人喜欢疼爱。草族的生活中如果没有如此厚朴务实者,这个世界岂不是很虚浮、油滑,让人忧虑和恐惧?
芦苇
秋日的晚霞湖清幽、静谧,像一块硕大的蓝宝石,嵌在陇东南的山壑间。斜阳背景上,湖西湿地里白绒绒的芦荻,转瞬间变成了金色、火红色,掩映起伏。大湖显得朦朦胧胧,宛如仙境。
一阵风吹来,一条条芦苇——这娇美的舞娘,踩着细碎的步子,敛肩、掩臂、摆背、拧腰……舞成美妙的三维空间上的“三道弯”体态来,轻轻地滑过水面,妩媚万千:她那轻灵的腰肢,柔若无骨而又坚韧无比,呈现着生命的自由律动;她那简净、纤巧的手臂,甩着浅绿的水袖,在风中画着圆弧,展示着自己的无限妖娆;她那清馨的鼻息,弥散着一种诗意的芬芳,蔓延出无尽爱的情思……
面对此情此景,这时,一个笨拙木讷的少年情不自禁地大叫了一声:真美啊!顷刻间,如醍醐灌顶,他获得了美的直觉,心中充满了奇异的光;与此同时,萌发了爱的渴求,眼前出现了幻景:一位美丽的姑娘从芦苇丛中向他徐徐走来。
这少年就是我。
芦苇每天都在舞蹈,一生都在爱恋,几世都在诗意地生活,让生命呈现出真正富庶的价值。没有苦蕖的凄情、车前子的坎坷、兰草的柔弱……该笑笑,该哭哭。她的脸上,从来没有过苦辛、无奈和不幸。即使长在僻壤水沟里,或者湿地污泥中,她的身上也不会沾上一丁点尘土,显得洁净轻灵。每天,在你的视野中,她都会打扮得干干爽爽,像是要去赴一场高雅舞会,去谈一场浪漫恋爱,或者去和苇荡中的水鸟嬉戏……闲适、自由,头上神秘的光环永远闪耀。
我总是感叹命运的不公,造化怎么就偏心芦苇,让她生来天赋独厚、幸运环身?
细细观察,我恍然大悟:在草族的世界里,不管何时何地,每一个生命个体都有苦难危险,秀丽的芦苇也不例外。芦苇聪颖,努力让根系在土底延伸盘结,发达扎实,从而立于不败之地,枝叶旺盛显然是很自然的了。但她还是平静、淡然,从不去炫耀。风来雨来,不去逞血气之勇,只用柔软而又坚韧的肢体顺势化解,生命便免受了许多伤害。不仅如此,还巧借风雨之势,完成了精美婀娜的舞姿造型,展示了自己妖娆出众的魅力,成就了一生完美、诗意的生活。
老子说:“上善若水”,芦苇是草中真正的智者、达人!
……
那么,我们也何不选择一种智慧的方式,去达观、诗意地生活?
先民说: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溯洄从之,道阻且长;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央……”显然,千百年来,人们都在苦苦探寻这条路,然而,许多人却选择了可笑的闹剧、或者沉重的悲剧:有的人,从来就不知道爱是何情、美是何物,不是算计别人,就是被别人算计,他们的脸上,从来就没有呈现过真正属于自己的表情,不但太苦太累,终究还是南柯一梦;有的人,平庸无聊,如行尸走肉,沉溺于阿Q和小D的生活不能自拔,不知道笑、也不知道哭,既与世无补,又陷自己于虚空、困顿;有些自诩是看开者,放浪形骸于山水,也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……凡此种种,难免苍白、乏味和无趣。
生活需要诗,高晓松说:“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,还有诗和远方和田野……”
诗意也并非是空中楼阁——可望而不可即,而是真真实实就在你的面前,看你怎么去行走。那么,就学学芦苇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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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汉水文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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